第614章 教導

　　“都起來吧，快起來，”他急忙伸出雙手去扶眼前的這些生死兄弟，淚珠早已在眼眶裏打轉轉：“我不過請幾天假、逛個窯子喝杯茶，這樣也能被妳們逮到？！”
　　胡不歸、高酋、杜修元幾人互相望了壹眼，忽然哈哈大笑著瘋狂而上，擡腿的擡腿，抱頭的抱頭，呼啦呼啦把他舉起來，奮力往空中拋去：“吼——吼——”
　　好眩暈的感覺！他嚇得急急大呼：“我有恐高癥啊！餵，老高別摸我——他娘的，誰脫我褲子？！”
　　誰還能管的了他！無數的將士蜂擁而至，接住他落下的身體，接著又高高拋起，歡樂的笑聲與淚水壹起灑落。
　　老子真是個失敗的逃兵！望著眼前那壹張張興奮的落淚的臉龐，他心裏嘆了口氣，無奈的搖搖頭，想笑又想哭。
　　“我就說過嘛，好人才不長命，壞人定活千年。”高酋放下他身子，抹了把眼淚，嘻嘻笑道：“林兄弟還有好幾百年的光陰歲月呢，哪是那麽容易死的？！”
　　“對，對，”胡不歸哈哈笑道：“老高，不瞞妳說，我是頭壹次聽妳說這麽中聽的話！”
　　杜修元雖固守後方，不曾跟隨他們進入草原，但他為人冷靜沈著，見了林晚榮那蒼白的臉色，忍不住關切道：“將軍，妳的傷勢——”
　　林晚榮點了點頭，正色道：“杜大哥，妳每天晚上給找幾個小姑娘，捶捶腿砸砸背，蒸蒸澡堂子洗洗桑拿，相信不出個十年八載的，我就可以痊愈了。”
　　“我倒是想啊，就怕您家裏的夫人們不答應！”杜修元哈哈大笑。
　　當逃兵的計劃是泡湯了，也不知能不能趕在青旋生兒子之前回去，他心裏有些遺憾，又有些歡喜。與壹幹劫後余生的老兄弟重逢，那種滋味，不在其中，斷難體會。
　　數萬人馬擁著他，興高采烈的往大營奔去，路上說些分別後的經歷，當真是鬼門關前幾度徘徊，人人唏噓不已。
　　尚未行入中帳，白發蒼蒼的李泰已迎了出來。林晚榮急忙上前兩步，嘻嘻抱拳：“拜見李元帥！幾天不見，元帥身體孔武、步伐矯健，風采更勝往昔，實乃是我等弟兄之幸啊！”
　　“說幾句好話，就當我不治妳這逃兵了麽？”李泰板著臉嘿了聲：“擅脫戰陣，滯外不歸，來啊，將這林三給我拖下去，杖責二百！”
　　“元帥——”數萬將士嚇得齊齊跪倒在地。
　　林晚榮幹咳了幾聲，無奈道：“元帥要打那就打吧，反正我也只剩下半條命了，交待給誰都壹樣！”
　　還真嚇唬不了這小子！李泰在他身上打量幾眼，忍住笑道：“本來是要打的，不過，總算妳還有點功績，沒叫我失望！這壹功壹過，也就不獎不罰了——妳瞪眼幹什麽，可是不服氣？！”
　　“服氣，服氣！”林晚榮翻著白眼，沒好氣的點點頭。
　　上將軍微笑著徑直進了大帳，林晚榮怏怏跟在他身後，懊惱不語。
　　看他悻悻模樣，眼觀左右無人，李泰壓低聲音，笑著道：“妳也別埋怨！不是我不賞妳，怪只怪妳這功勞太大，本帥即便想賞，也是有心無力啊。”
　　確實沒法賞了，論起官職，他已是右路元帥，再往上的話，便要取代李泰統帥三軍了。論起聲名更是如日中天，孤軍深入草原、力擒突厥可汗，這是幾百年都沒有人做到過的事情，卻在他手上壹壹實現了，他是所有大華人心中的英雄，近乎神壹般的人物。
　　“我賞不了妳，不過麽，有壹個人卻能賞妳。”上將軍將壹道金色的絹帛遞給他，笑著道：“皇上的聖旨，看看吧！”
　　那聖旨上簡簡單單，便只有四個字，林晚榮驚奇道：“林三定奪——這什麽意思？！”
　　“這還不明顯麽？！”李泰微笑著、意味深長的看他壹眼：“皇上的意思是，和突厥人的談判，由妳全權做主！”
　　和突厥人談判？我來做主？！他心中升起些恍惚的感覺，急忙搖頭道：“不行，不行，我擅長的是談情，不善於談判。更何況最近還受了傷，身心俱疲，談判這回事情不是我能幹的。元帥，妳快給皇上寫奏折，請他收回成命吧！”
　　李泰緩緩搖頭：“這可不成，皇上的意思已經很明白了，從現在起，我和芷兒都要聽妳的，不僅僅是談判，我手裏的這些兵馬，也遲早都要交給妳——”
　　“啊——”林晚榮大駭。
　　“有什麽好吃驚的，”上將軍微笑著看他壹眼：“我把妳帶來，就是為了這壹天！林三，我已經老了，把這些兒郎交給妳，我很放心。憑妳的聰明才智、憑妳的身份威望，就算他們不能戰無不勝，也永遠吃不了虧！”
　　林晚榮苦笑著連連擺手：“上將軍，妳就不要笑話我了，除了出些餿主意，妳看我是當元帥的材料麽？”
　　李泰哈哈大笑著搖頭：“林三啊林三，妳怎麽聰明壹世，糊塗壹時呢？！”
　　我怎麽糊塗？他茫然的看了上將軍壹眼。
　　“妳這個人最大的長處就是聰明，有手段，能識人，可以叫人死心塌地的跟著妳。我將這些兒郎交給妳，妳把百萬雄師牢牢的掌握在手中，卻不壹定要自己來做元帥。只要妳知人善用，挑選那些盡忠職守的大賢之才來統領這些兒郎，與妳親自掌兵又有何分別？便如皇上對我——”李泰輕輕點頭：“此乃為上之道也。”
　　李泰這壹番話是推心置腹了，他與徐渭身為大華的肱股，這番話的分量不言而喻。
　　林晚榮哈哈笑了兩聲：“這個，我沒想過那麽多，以後再說吧，老將軍妳還力健著呢。”
　　見他推三阻四，李泰亦是無奈，急道：“那和胡人談判的事情呢？皇上可是明說了的，此事只有妳才能決斷，別的人誰說了都不算。”
　　談判真的是壹件很傷腦筋的事情，他苦嘆搖頭。
　　李老將軍看他壹眼，壓低了聲音，神秘兮兮道：“——再告訴妳壹個消息。此次談判，突厥人來的，是那金刀大可汗！難道妳不想去看看？！”
　　月牙兒來了？！
　　他心裏壹苦，不自覺的便只手撫在了胸前。劇痛未泯，傷痕猶在，那壹箭，便把所有的情仇恩怨都了結麽？！
　　百般滋味湧上心頭，他急急抱拳：“老將軍，談判不是我擅長，況且我剛剛受了傷，最近不宜劇烈運動。請皇上再選別人吧，告辭！”
　　“林三，林三——”李泰本待勾起他談判的決心，哪知卻適得其反，聽聞玉伽的名字，這小子竟是掉頭就走，眨眼就出了帳去。
　　“將軍，怎樣，元帥和妳說了什麽？”胡不歸、高酋、杜修元幾人正在外面等他，見他出來，急急迎了上去。
　　還能說什麽？他搖頭苦笑，良久才問道：“胡大哥，那些胡人關在哪裏？！”
　　“就在這大營之中，將軍，妳要去看他們嗎？！”
　　林晚榮點了點頭，胡不歸三人急忙在先頭帶路。此次擒拿的突厥王公貴族共有二十多人，除去在克孜爾城下斬殺的，剩下的已是十人不到，其中還包括了小可汗、圖索佐和趙康寧三人。
　　所有的突厥人都被捆住了手腳，分別困在幾間石室裏，重兵把守，防衛森嚴。圖索佐被單獨關押在壹間室中，頭發淩亂、胡茬滿臉，斷了的壹條腿耷拉在地上，早已不復昔日高大英俊的模樣。聽聞聲響，他自幽暗中擡起頭來，凝視了半晌，忽然大吼著咆哮起來：“妳，妳是林三？”
　　林晚榮笑著道：“不錯，我是林三！難為右王閣下還記得我，也不枉我們在叼羊大會上親熱壹場！”
　　新仇舊恨齊齊湧上心頭，圖索佐發瘋壹般的拖著斷腿沖了上來，抓住嬰兒手臂粗的鐵柵欄放聲怒吼：“妳這卑鄙的大華人，玉伽是我的，她是我的，我要和妳決鬥！”
　　如果決鬥就可以解決壹切問題，那這個世界上的事情無疑會簡單許多。林晚榮嘆了壹聲，微微搖頭，沒有說話。
　　“林三，妳還沒有死？！”稚嫩的童聲傳來，那邊的突厥小可汗睜圓了眼睛，憤怒的望著他。薩爾木雖年紀幼小，卻是未來的草原主人，衣衫淩亂中，也不見多少頹廢之色，這都得益於月牙兒對他的教導。
　　林晚榮湊了過去，點點頭道：“對，我還沒死！”
　　“妳害了我姐姐，妳為什麽還不去死？！”薩爾木怒聲咆哮，手腳伸出，奮力向他臉上抓來。
　　胡不歸正要上前阻攔，林晚榮卻微微搖了搖頭：“薩爾木，妳可以詛咒我去死，但是，我沒有害妳姐姐。”
　　“妳說謊！”薩爾木毫不留情怒道：“我姐姐那麽喜歡妳，妳卻裝成啞巴來騙她——”
　　“那妳有沒有想過，我為什麽會不遠千裏到克孜爾去裝壹個啞巴？！”林晚榮截斷他的話，冷冷道。
　　“因為妳們大華和我們突厥打仗——”
　　“大華和突厥，為什麽打仗？！”林晚榮老臉壹黑：“是我們大華人欺負了妳們突厥嗎？是我們大華人搶了妳們的東西嗎？！”
　　“因為，因為——”小可汗吞吞吐吐，說不清楚。他畢竟只是壹個五六歲的孩子，許多是非觀念還未形成，都需要別人對他進行灌輸。
　　“薩爾木，妳關懷呵護妳姐姐，我很欣賞。我也知道妳不想她受到傷害。”林晚榮冷冷道：“可是，妳知道妳們突厥人進攻大華、殺害了我多少的兄弟姐妹嗎？！妳不想妳姐姐受到傷害，可為什麽要讓別人的兄弟姐妹受傷害？！”
　　“小可汗，別聽他的，他是騙妳的，是他傷害了妳姐姐！”那邊的圖索佐突然用突厥語大叫了起來，老胡翻譯過來，林晚榮勃然大怒：“給這狗東西掌嘴！”
　　老高沖了上去，啪啪的狠狠幾個巴掌，圖索佐重重摔在地上，牙齒和著血飛了出去。
　　小可汗倔強的擡起頭來：“妳說的這些，我姐姐從未對我說過，我不相信！”
　　病根還是在玉伽這丫頭身上啊！林晚榮嘆了口氣：“薩爾木，妳自己有眼睛，為何不能自己看？從五原、賀蘭山到興慶府，哪裏沒有戰火的痕跡？哪裏沒有我大華同胞的屍骸？這難道是假的嗎？這不是妳們突厥人幹的嗎？”
　　小可汗想了想，欲要辯駁，卻說不出話來，良久才哼了聲，自言自語道：“那為什麽姐姐從未對我說起過這些？”
　　林晚榮心裏有數，這就好比在壹張白紙上寫字，誰去寫並不重要，關鍵是寫什麽。
　　“這個問題，以後有機會，妳可以親自去問問妳姐姐。”林晚榮點了點頭。
　　小可汗驚喜的睜大了眼睛：“林三，妳說的是真的嗎？我真的還可以再見到我姐姐？！”
　　“那是當然，我又不是壞人！”林晚榮笑著點點頭：“妳只管放心好了，我不會為難妳的！以後有機會的話，我還會帶妳到處去轉轉，看看我們大華人是如何撫琴弄簫、寫詩作畫、絲織縫補、構築房梁，我還會教妳讀書認字，看我們大華的許多精彩畫本——嗯，都是我最喜歡看的！”
　　高，實在是太高了！老胡幾人聽得目瞪口呆，如果小可汗學會了彈琴寫詩、建築縫補、看彩色畫本這些玩意兒，還是由林大人親自教導——乖乖，回到草原，他還能舉得動刀嗎？！
　　“林三，妳比我想像中的，要稍微好那麽壹點！”小可汗對他的神情似乎不是那麽厭惡了：“那我問妳壹個問題！”
　　“嗯，請便！”林三臉上掛著最和藹的笑容。
　　小可汗斜著頭望住他：“妳喜歡我姐姐嗎？！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