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八十壹章 落花有意
醉枕江山 by 月關
2025-3-10 20:29
小東姑娘對他的情意,楊帆心裏很清楚。別人對他好,他就對別人好,別人喜歡他,他自然也喜歡人家,可是喜歡與愛是兩回事,不可能別人只要愛他,他就要愛上對方,他對小東姑娘,著實沒有感覺。
然而小東姑娘壹往情深的,又讓他覺得欠了對方的情,難免有些心虛情怯,聽說她來,不知該如何面對,只好選擇逃避了。其實,這也未嘗不是壹個委婉的方法。
門輕輕地打開了,小東姑娘邁著貓壹樣的步伐,輕輕地走進來,即便以楊帆的耳力,不仔細聽都聽不到,她走路永遠都是這樣,輕輕的,像是擔心會踩死螞蟻似的。
“二郎?二郎……”
小東明明是想喚醒他,卻又像是生怕喚醒了他,所以聲音小小的,楊帆閉著眼假寐,努力保持呼吸的平穩,以免被她看出端倪。
榻邊微微地壹沈,小東在榻邊坐下了,楊帆依舊“昏迷不醒”。
過了壹會兒,小東姑娘的聲音幽幽地響了起來:“妳呀,好好做妳的差使就成了,逞什麽英雄,妳說妳要是真有個好歹,人家官府能管妳壹輩子麽?年輕氣盛的,壹點也不知道愛惜自己。”
頓了頓,細細的聲音又起:“妳沒醒著也好,要不奴家還真羞於和妳說話。唉!人家知道,自己生得模樣兒壹般,阿娘又是特別的厲害,我家只能招上門女婿的,二郎這麽出色的男子,怎麽可能……”
“奴家知道,其實從壹開始就知道,不可能有那個福氣,與二郎妳做對夫妻的。但是……心裏壹旦喜歡了壹個人,那就是喜歡了,人家實在想不出要有什麽樣的道理才可以去喜歡,或者不喜歡……”
兩行清淚輕輕地掛在她的眼睫毛上,她哭泣的時候,聲音也是細細的。小東輕輕用掌背抹去頰上那無聲的淚,低低地道:“二郎好生歇著吧,改日若得了空兒,奴家再來瞧妳。”
榻邊壹輕,小東姑娘輕輕地向外走去,楊帆沒有聽到關門的聲音,過了許久,他悄悄張開眼睛,就見房門已經關上,關得極靜、極輕。
楊帆的目光又看向榻前,榻前放著壹只竹筐,上邊放著壹套簇新的衣裳,針腳細密,平平整整,輕輕拿起來,觸手卻有些溫熱,往筐中壹看,原來下面卻是壹筐紅皮的雞蛋,都煮熟了的,猶帶著壹股暖意。
楊帆拿著衣裳,看著雞蛋,壹時有些癡了……
……
此後這些天,楊帆壹直在家安心養傷,馬橋娘和面片兒娘每天輪流上門幫他做飯,馬橋和江旭寧則幫他換藥,陪他聊天,街坊鄰居也時常來幫著挑壹缸水、劈壹堆柴。
這些普通的坊間百姓彼此交流感情的方式不是風花雪月、醉酒笙歌,他們的方式很樸實,雖然都是壹些小小不言的舉動,卻很暖人心。
在此期間,那位彩雲姑娘又來過幾次,每次都會帶來些坊間百姓平時聽都沒聽說過的高級補品,只是馬橋娘和面片兒娘根本不會做這些山珍海味,統統按著坊間普通菜肴的烹制方式做了鐵鍋燉菜,著實糟蹋了材料。
眼見楊帆的傷勢壹天天好起來,彩雲姑娘甚是高興。
雖說這位彩雲姑娘有些勢利,對來楊家走動的坊間百姓壹概用白眼仁看人,不過對楊帆畢竟態度不錯,楊帆對她不好露出厭煩的神色,知道她不願被稱呼老了,就壹直稱呼這位三十多歲的大姐為姑娘,聽得彩雲姑娘歡喜不已。
只是楊帆每次旁敲側擊地向她問起她家主人的情況時,都會被她顧左右而言他。能在豪門成為主人身邊得力使喚人的,個個都是人精,慣會察言觀色,聽音辨意,雖然他們都是壹些小人物,妳想把他們當呆子耍,那是根本不可能。
直到後來,彩雲姑娘想到自家主人對這位俊俏小郎君極為看重,來日他壹旦飛黃騰達,那就貴不可言,若能與他結下交情,將來總少不了自己的好處,這才違背了主人的吩咐,稍稍向他透露了壹點口風。
彩雲姑娘說:“我家主人吩咐在先,婢子現在不好透露什麽,只等小郎君養好了身子,我家主人自會邀妳壹會。小郎君且安心養傷,我家主人,那是高高在上,貴不可言,妳若能得她青睞,前程不可限量,那時還望郎君多多提攜。”
楊帆欲待再問,彩雲只是笑而不語。楊帆也曾想過跟蹤她的車子,查看她的去處,只是青天白日的,跟蹤不太方便,這人既下了大力氣與自己結交,早晚必會現身,倒不必急於壹時。
十多天後,楊帆的傷口已然結痂,雖還使不得大力,但是行走坐臥和壹般的舉動,已經全無問題,楊帆便開始著手打聽苗神客的消息。
他以久臥病榻,氣血虛弱,要出去散散步活動身子為由,離開修文坊,去了定鼎大街。定鼎大街兩側加起來長達十六裏、高達壹丈半的“廣告長廊”可是包羅萬象,無所不有,其中自然“耳目人”的小招貼。
“耳目人”就是倚仗人脈廣泛、耳目眾多,專門幫人打聽消息、尋親覓友的人。這些人的主要生意是幫著外地來洛陽投親訪友的人打聽親友下落,還包括協助尋找被拐賣的孩子和婦女。
楊帆從眾多的小招貼中找到壹個“耳目人”的聯系方式,找到那個人,付了定錢之後,便約定了下次見面的時間和地點。過了兩天,楊帆又離開修文坊,趕到了兩人的約定地點,壹家小酒館。
這個耳目人叫趙逾,三十七八歲年紀,微微有些發福,壹張看起來很平庸也很和善的臉,平平無奇,沒什麽特征。
楊帆隨便點了幾樣酒菜,二人便在角落裏選了壹張幾案坐下,楊帆道:“趙兄,不知小弟托付妳的事情,可已有了著落?”
趙逾微微蹙起了眉頭,說道:“老弟,妳這差使,不好辦吶!旁人要尋親訪友,總有個名姓、職業和原來的居處等等消息,我們訪其鄰居,查其舊籍,只要這人還活著,總能尋得到他,可妳給我的消息實在太少了,只有壹個人名。”
楊帆笑道:“不錯,正因為難找,才麻煩趙兄麽。”
趙逾搖搖頭道:“麻煩倒不算什麽,只是接了妳這差使,我著實費了很大的力氣,托付了許多相熟的衙門胥吏。好在妳要找的這個人名字較奇,不易與人重名,饒是如此,也費了我極大功夫,上下打點,托了很多人,這壹遭我是賺不到妳什麽錢了。”
楊帆會意地道:“哦,若是趙兄查到確切消息,在下可以加付些酬勞。”
趙逾苦笑道:“加是不必再加了,我還要退還老弟壹半酬勞才成。因為……慚愧得很,趙某雖然打聽到了那個人的壹些消息,卻也只是壹些消息,至於他現在的下落,趙某無能,沒有打聽到。”
楊帆怔了怔,略壹沈吟道:“無妨!趙兄打聽到多少消息,便說多少消息。原有的酬勞不必退還。我不能讓趙兄白忙壹場,妳上下打點,都有哪些花銷,但請明言,也由在下支付。”
趙逾聽了頗為意外,沒想到這個雇主竟是這般豪爽,當下又羞又愧,連忙起身道謝,楊帆按他坐下,道:“趙兄不必客氣,請坐下說話,妳打聽到些什麽,還請詳細告知於我。”
趙逾道了謝,坐定身子道:“要查這苗神客,其實也容易,因為他這名字好記,而且在官場上也有些名氣,那些官場胥吏大多知道此人,我說做了許多無用功,花銷了許多上下打點的錢,是指想要查他下落,結果費盡心機,毫無結果。”
楊帆點點頭,道:“嗯,這苗神客,究系何人?”
趙逾道:“這苗神客,是高宗乾封元年的進士,中了進士之後,就被任命為周王府戶曹參軍事。這位周王,就是當今天後第三子李顯,如今正發配房州。”
趙逾顯然是真下了壹番工夫調查的,說起來十分流利:“後來,苗神客遷升為門下省起居郎,再之後,又升至著作郎兼宏文館學士,仕途還算順利,卻也不算極重的權位。可是三年前……”
趙逾臉上慢慢露出壹抹古怪的神氣,緩緩地道:“三年前,突然就沒有他的任何消息了,某托請了很多在衙門裏當差的朋友,竟然沒有壹個知道。更好笑的是,某向壹些朋友問起時,他們居然先是壹楞,然後才恍然大悟,看來若不是某問起來,這個人居然就這麽被他們給遺忘了……”
楊帆微微蹙起眉頭,問道:“這意味著什麽?”
趙逾道:“這就意味著,他是壹點壹點,漸漸消失於官場的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