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百壹十六章 鎮國妖嬈
醉枕江山 by 月關
2025-3-10 20:29
湖上壹座軒亭,太平公主坐在壹領笛竹涼席上,壹肘支著幾案,微微蹙著眉頭。
此處是公主府的後花園,太平的衣著比較隨意,壹頭秀發松松地挽著,只穿了壹領雪紋羅裳,赤著雙足。
太平身下這領竹席其澤瑩潤如玉,乃是取自盛產名竹的蘄州,滑如鋪薤葉,冷似臥龍鱗,柔軟堅韌,光滑清涼,可以橫豎折疊而不變形,這樣的壹領竹席至少價值百金。
蘄州竹席剛剛制作完成的時候是青色的,隨著時間流轉和使用,漸漸變成茶色,然後顏色愈來愈深。太平身下的這領竹席已經呈棕紅色,可見其年頭之久遠,這樣壹領竹席,市面上至少賣到五百金。
不過這領竹席乃是太平的嫁妝之壹,宮廷禦用之物,其價又遠非五百金可得了。
軒外水面上碧綠的荷葉大如玉盤,鋪得層層疊疊,荷花在葉隙間鉆出來,鮮艷欲滴。湖上有微風,輕輕掀動著荷葉,也拂動著太平公主裊娜腰肢上的衣帶。
身在軒中,四周都有蝙蝠般延伸出去的很寬的滴水檐,不但可以避雨,而且可以遮陽,本來是極涼快的,不過此時正值晌午,依舊很是炎熱,所以在太平公主身周還放了幾盆冰塊,方才涼意襲人。
外管事李譯跪坐在對面,向她稟報著什麽,內管事周敏在她身側坐著,時而會拿起壹只銀槌,在晶瑩剔透的冰塊上敲擊幾下,讓它裂開,使得涼意散發得更快。
太平面前的幾案上擺著壹甌葡萄酒,還有壹盤雕成魚兒形狀的冰。太平聽著李譯敘說,有時會慵懶地拿起銀制的夾子,夾壹枚冰魚兒投進琉璃杯,輕輕搖壹搖,等那冰雪兒融化,酒杯中泛起壹層淡淡的霧氣,便拿起酒杯呷壹口酒。大概她已經喝了不少酒,白皙嬌嫩的臉頰上有壹抹淡淡的嬌紅。
聽李譯說完,太平公主道:“嗯!迄今未止,咱們有多少人受了池魚之災?”
李譯在心裏迅速地估算了壹下,欠身道:“七個人,不過官職都不算太高,官位最高的也只是壹位郎中。”
太平公主點了點頭,道:“嗯,宰相們和武承嗣都擔心中立勢力投入對方陣營,所以他們都在竭力避免把不相幹的人拉下水。也是本宮做事壹向太小心了些,這些官員身份隱秘,他們雙方都不知道這是我的人,以致受了牽累。”
李譯小心地道:“是!那麽,要不要想辦法營救他們出來?”
太平公主輕輕嘆了口氣,道:“救?怎麽救?都是以貪墨、謀反罪名入獄的,阿母此刻火氣正旺。再說,本宮的勢力,現在還不能太早的暴露。”
李譯道:“可是……再這樣下去,只怕無端受牽連的人會越來越多,到時候……”
太平公主道:“嗯!再這麽鬥下去,國本都要動搖了。他們都不了解阿母的性格,阿母性情剛烈,寧為玉碎不為瓦全,只要妳說這朝中全是奸佞,那麽她寧可把這朝堂打掃壹空,拼著元氣大傷,也要重整旗鼓,想讓阿母覺得事態已不可控制,主動來平息事態,那是不可能的。”
周敏聽到這裏忍不住插口道:“公主,婢子以為,如今雙方都有些騎虎難下,要想平息事態,只有公主出面斡旋才成了。”
太平公主微微側了身子,換了另壹只手支著桌面,這壹動彈,柔滑薄露的春衫壹滑,胸口便露出壹抹白膩誘人的峰丘。不過,這軒中沒有別人,李譯是她當年陪嫁過來的壹個太監,太平從未把他當成壹個男人,絲毫不以為意。
太平公主也不遮擋,只是對周敏格格笑道:“阿母壹向反對我幹政,本宮羽翼未成,此時不能出面。”
周敏道:“公主不能出面,那該如何是好?”
太平公主壹雙漂亮的丹鳳眼微微地瞇了起來,悠然道:“武三思這回居然沈住了氣,倒是有些出乎我的意料。他沒這個心計的,想來是他麾下五犬給他出的主意!現如今宰相們與武承嗣鬥得勢均力敵,只要有壹方敗北,事態就能平息了。本宮只要想個辦法,讓武三思出手,大局可定!”
李譯皺眉道:“公主,武三思既然打定主意要坐山觀虎鬥,他肯出頭麽?”
太平公主微微壹笑,道:“本宮自有辦法!妳且去安撫好咱們的人,叫他們放心,明日朝堂之上,便會風雲突變了!”
李譯頓首道:“諾!”
李譯起身退下,這時壹個青衣丫環匆匆趕到涼軒,向太平公主道:“公主,有壹位左羽林郎將名叫楊帆的,登門求見!”
“哦?”
太平公主雙眸壹亮,坐直身子道:“快快有……,咳!帶他來見我!”
“是!”
青衣丫環退下,太平公主睨了周敏壹眼,道:“去忙妳的吧,不必侍候了。”
周敏應聲退下,太平公主正了正衣衫,端然坐定,宛如壹朵素凈的白蓮花,冉冉於池中水上。
……
楊帆跟著太平公主府的家人向後宅走去,這還是他第壹次來太平公主府,如果不是朝中的形勢漸漸失控,而他又別無人手可以求助,他還真不想來。
已經離開了前院,放眼所見,不再是華麗莊嚴的殿宇式建築,這裏樹木山石蔥蔚洇潤,亭臺樓閣掩映其間,偶露壹角崢嶸軒峻,氣派果然不是壹般人的府邸可以比擬的。
前邊壹個衣帽周全的小廝引著楊帆,經過林中壹座紅樓時,忽聽樓上傳來壹陣歌樂聲,隨即又有幾聲女子的嬉笑,有些冶艷,又似嬌喘,隨即“啪”的壹聲,壹只酒杯從樓中飛了下來,落在地上摔得粉碎。
楊帆身形壹閃,揚首向樓上望去,只見壹個只著褻衣,妙相畢現的妖嬈女子嬉笑著逃到樓頭,緊跟著壹個衣衫不整的男人滿臉酒醉的酡紅,踉踉蹌蹌地沖過來把她拉了回去,楊帆壹眼看去,還看見另有兩個身著春衫的美人兒追上了扶住了這個男人。
“駙馬,別鬧啦,妳喝多了……”
樓上的聲音飄下來,楊帆聽在耳中,不由暗吃壹驚,這人竟是駙馬武攸暨?
龍生九子,個個不同,大唐的公主自然有妒性大的,卻也溫婉嬌柔的,因此駙馬命好不好,就看他尚的是哪位公主了。有些駙馬爺攤上個溫柔賢淑的公主,不但在家裏過得優遊自在,若想嘗鮮納妾也是可以的。有些公主妒性大,駙馬要偷食就得格外小心。
但是不管什麽樣的公主,公主就是公主,公主自有公主的尊嚴,大婦自有大婦的規矩,沒有哪個駙馬敢做得如此過分,在公主府裏這麽花天酒地,公開聚集壹班侍妾飲宴尋歡,明目張膽地挑釁公主的權威。
可是現在……
“郎將,這邊請!”
前邊那小廝神態從容,非常平靜,看起來這種情景他早就司空見慣了。楊帆捺下心中的疑問,隨著那小廝離開了,輕輕的風把樓中的冶艷笑聲飄送到他的耳中,終至不復與聞。
再往後邊,樓閣更少,倒是山水景致愈加繁茂。
唐時園林多取自然風光,不多做修飾,所以行在這林木之中,楊帆倒有壹種走在山間小道上的感覺。
前邊又有青衣小婢侍候,那小廝止步,由那青衣俏婢引著繼續前行,不壹會兒便來到壹片波光粼粼的湖泊旁。
湖邊壹座軒庭,大半淩駕於水上,四面軒窗洞開,青衣俏婢示意楊帆止步,自到軒前稟報:“公主,楊郎將到了!”
“請他進來!”
楊帆走進軒廳,看見李令月壹身清涼的休閑裝束,又看看案上葡萄美酒,眉峰不禁微微聚了壹下。
太平公主輕輕擺了擺手,屏退了俏婢,向楊帆嫣然頷首,道:“二郎請坐!”
軒廳中除了太平公主身前壹張幾案,就只有側首原來周敏坐過的地方放著壹張幾案,楊帆也不行禮,大步走過去,在幾案後坐了,沈聲道:“公主好悠閑!”
太平公主淡笑道:“夏日炎炎,暑氣甚濃,本宮壹個婦道人家,又無須操勞國事,不在這裏悠閑自在,避暑乘涼,還做什麽去呢?”
她壹面說,壹面拿過壹只琉璃杯子,斟滿壹杯鮮紅如雪的葡萄酒,又夾了兩只冰魚兒進去,輕輕推到案邊,白玉似的素手輕輕壹讓,微笑道:“請酒!”
晶瑩剔透的冰魚兒在殷紅如雪的酒液中或沈或浮,再配上玉黃色的琉璃杯,當真是琉璃鐘,琥珀濃,小槽滴酒真珠紅。楊帆也不客氣,猿臂輕伸,端過酒杯,壹仰脖子就把壹杯酒盡數灌入口中,咕咚壹聲吞了下去,然後把那還未及融化的兩枚冰魚兒嚼得咯嘣直響。
太平公主掩口失笑,道:“如此美酒,如此飲法,當真是牛嚼牡丹,大煞風景!二郎啊,這酒可不是這樣喝的,來,我教妳!”
太平公主用很優雅的姿勢,輕輕伸出兩指拈住了琉璃杯,慢慢送到嘴邊,輕啟檀口,將鮮紅的酒液慢慢傾入紅唇,然後放下酒杯,微微張開嘴巴,讓楊帆看她的唇形和舌頭。
太平公主的舌頭像葉子壹般從兩側向中間微微卷起,那鮮紅的酒液就在她的舌頭輕輕流動,太平公主怕那酒液溢出,待楊帆稍稍看清,便把舌頭壹卷,抿起了嘴巴,讓那酒液壹絲絲潤入喉嚨。
等這壹口酒飲盡,太平公主才微笑道:“美酒入口,用舌頭攪動,緩緩咽下,如此才能品味出它甘醇、芬芳的味道,使得齒頰留香……”
楊帆沈著臉道:“公主殿下,末將今天來,可不是向妳請教飲酒之法的。”
“哦!說得是呢!”
太平公主把臂肘往案上壹支,托住下巴,袖口滑下,頓時露出雪膩壹截嫩臂,腕上還壹只翠色欲流的玉鐲,與雪膚相映生輝。
太平公主托著下巴,慵懶地道:“妳這大忙人,仕途上壹帆風順,家中又有日進鬥金的店鋪十數間,每日裏忙得很呢。那麽,妳這個大忙人,今日百忙之中來見本宮,到底有什麽事呢?”
太平公主說著,還很俏皮、很天真地向他眨了眨眼睛。